1947—1955年:“我是工程师”(下)

1947—1955年:“我是工程师”(下)插图

[美]罗伯特·劳伦斯·库恩著 ISBN:7-5327-3655-5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5-01-01 38.0元

1949年10月1日,在北京市中心天安门广场上的一个高高的城楼上,毛泽东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。他向群众许诺要建立一个“新中国”,没有外国占领,没有内战。但是和平不会轻易到来,繁荣也要经过长期的奋斗才能取得。上海共产党人的兴奋很快被他们的解放者的怀疑态度所冲淡。对于过惯农村生活、经常缺衣少食的解放军官兵来说,上海这些老于世故、生活西化的同志带有太多的资产阶级味道,尽管他们也是党员。

除此以外,城市处于混乱状态的现实也加重了紧张局势。物价飞涨,失业严重。米、煤、棉花和其他必需品都出现短缺。即使买一样简单的东西,也要排上好长时间的队。“三个人的食物五个人分”,毛发出号召,希望能有所帮助。但随着不满情绪的增长,示威者走上了街头。

不久以后,政府掀起了一轮揪坏人的运动,把目标指向了“敌特、反革命分子和政治流氓”。上海市政府下令,所有的前地下党员都必须接受一段时期的“整训”,旨在彻底消除他们的任何旧思想。“整训”的方式包括密集的讯问,以挖出国民党特务和暴露有资产阶级思想的人。

过去6年以来,江泽民一直冒着极大的个人风险支持共产主义事业,他对接受这样的“整训”深感羞辱,并为由此中断他在厂里的工作而不快。当人们正在忍饥挨饿的时候,食品生产却要受到耽误。江被带到位于上海市区以南25英里的松江,尽管他很恼火,但他还是接受了讯问,并顺利过关。仅仅一个月后,他又重返益民厂的老岗位,而且还多了两个新头衔:第一副厂长和党支部书记,而第二个头衔更为重要。这是他在共产党内的第一个正式领导职务。

共产党革命之后,中国的企业都建立了双重的管理机制:一重是党的领导;另一重是行政或业务领导。从20世纪50年代初直到90年代末,党的领导体系掌握着大部分的权力。作为益民的党支部第一把手,江有效地控制了企业,不久又成为行政第一把手。尽管只有25岁左右,他在益民食品厂的领导职务将使他成为上海工业界的精英之一,这为他以后在党内晋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。1951年2月,他作为正式代表参加了上海市虹口区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。

对在20世纪80年代崛起的江泽民等“第三代”领导人来说,在工厂的工作经历被证明是他们提升的关键。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技术管理人员,都曾经管理过诸如工厂或研究所这样的国有企事业单位,并在这一系统中升上高位。这与前两代领导人形成了鲜明对比。在邓小平的“第二代”,个人升迁是靠戎马生涯和军功取得的,而毛的“第一代”则致力于创立思想体系,创造出了中国特色的马克思列宁主义。

作为益民食品厂的首脑,江实施了新的政策和计划。“美女牌”商标被废弃了,取而代之的是新的“光明牌”,这反映了从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的政治转变。今天,“光明”仍是食品行业最知名的品牌之一。

作为热情的共产主义者,江泽民还坚持让他的工人在工间休息时高唱共产主义歌曲。1950年,当政府试图将供电系统国有化时,工厂经常出现断电现象,江便不失时机地利用这些空隙,领导厂里的工人高唱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。多年后,已成为高级领导人的他,在视察一家工厂时,突然脱口唱出了这首歌。同时,他也懂得市场的重要性,并寻求通过富有创意的广告扩大益民的市场份额。

作为管理者,江努力让手下职工的生活过得舒适些。他提高了食堂里的膳食档次,并向夜班工人提供免费夜宵。职工还可以把饭菜带回家去给家人吃,这在当时是普遍的做法。(企业会大批量购买诸如鸡蛋这样的食品,将其发给职工以补贴他们微薄的收入。)江组织了许多文化活动,比如在工厂内组织表演小品和音乐剧,并且为文娱活动提供了场地。他已开始养成他特有的那种处事方式:关注上级的兴趣,同时关心下属的需要。

就在江升任厂长后的数月内,益民便超额完成了生产指标。益民成了模范工厂。很快,另一家生产“梅林”牌罐头的食品厂与益民厂合并,也受江泽民领导。

工作之余,江的心思转向了成家立业。1949年12月,23岁的江与自己高中时代的心上人王冶坪结婚,他和她相知几近一辈子。据说,“两人从小青梅竹马”。王是江的养母的亲侄女,从姻亲(而非血缘)关系上来说是江的表妹,他们的结合使这个大家庭变得更加紧密了。

江的妹妹江泽慧回忆了兄长当年的恋爱史,她说:“当三哥从南京转往上海交大以后,他经常去看望我的外婆———也就是我母亲的母亲,和我的舅舅———也就是王冶坪的父亲。我外婆和舅舅都非常喜欢三哥。1949年,当我母亲搬到上海时,她欣喜地看到三哥和她的侄女正在谈恋爱。”

这一恋情正是一个性格互补而吸引对方的佳例。江喜欢社交,充满自信,而他的新娘则文静和善,含蓄谦逊。王冶坪也同样多才多艺,受过良好教育,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。

为了改造中国社会和根除封建传统,共产党采取措施对婚姻法进行了趋于自由的改革。在共产党接管政权之前,男人主宰着他们的妻子,但在新制度下,妻子和她们的丈夫是平等的,还可以离婚。这一改革所造成的一个出乎意料的后果是,妇女婚后不仅要加入报酬微薄的劳动大军,出于传统还要操持丝毫未减的家务活。

江的新婚妻子和他有着相似的家庭背景。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时,她祖父在上海是一个成功的商人,还是一个古玩字画收藏家。她的父亲曾到过美国,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。他拥有一家经营还算成功的工艺品厂,但在他早逝之后,王家的财富消耗殆尽。

当时以及在以后的多年中,一个谣言四处流传,说江的新婚妻子是一名共产党高级领导人的亲戚,而这位领导人也姓王。在中国,有超过7%的人都姓“王”。

大约100名宾客参加了那场历时3小时的婚礼及婚宴,地点是在位于市中心靠近外滩的一家华丽的饭店。外滩是一条著名的滨河大道,它被称为世界建筑博览馆,因为你能在这里看到各种风格的建筑物。

“按照传统,”王慧炯回忆说,“每个宾客都送一个装钱的小纸包,有些还装在红纸包内。当然,宾客送的钱抵不上婚礼的开销。我和江泽民都参加了对方的婚礼,我还是他婚礼上的两个证婚人之一呢。”

“毕业后,我和江泽民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,”王回忆说,“但是要想保持经常联系很困难,因为新工作的压力,还有时局的紧张,而且在革命胜利之前,暴露我们的共产主义或反国民党观点是很危险的。有一次,我们在街上邂逅,彼此间因为相当长时间没有联系而有些尴尬。自从1956年我离开上海以后,我们有20多年都没有联系。”

1952年,年轻的江泽民夫妇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,他们给他取名为“绵恒”,意思是“绵和恒久”。1954年,他们的第二个儿子也出生了,他们给他取名为“绵康”,意思是“绵和康健”。尽管肩负着厂里和家里的重担,江仍然照顾着他的两个小妹妹,甚至在他力所能及的时候娇惯她们一下。几十年后,当江泽慧回忆起当年她亲爱的三哥送给她的一件特殊礼物时,仍然露出了微笑。

“我们那时上体育课要求穿运动鞋,”她回忆说,“由于许多同学都来自富裕家庭,他们都穿着时髦的运动鞋,特别喜欢向别人炫耀。我和我姐姐非常羡慕。我们没有运动鞋,因为我们买不起,这对我们来说是一大笔开支。于是我跟姐姐决定给在上海的三哥写信,向他诉说我们的‘困境’。很快,两双运动鞋就寄到了我们手里!我永远忘不了我是多么的快活,我向所有同学夸耀我的运动鞋怎么比他们的要好。‘我的鞋是上海的,’我说,‘你们的是扬州的。’”

两个小姑娘开始到江在益民食品厂的宿舍过暑假和寒假。他为她们安排了丰富多彩的活动:向她们展示了著名的“光明牌”冰棍是如何生产出来的,还教她们跳交谊舞。

“三哥总是给我们安排各种活动,”江泽慧回忆道,脸上露出少女般的欢欣,“有时,他会带我们去江湾体育场看比赛,或者带我们去公园看风景。尽管他在厂里很忙,但只要他有空,大多数时候是在星期天,他都会给我们找一些有趣的事情做。”

江和他的妻子住在工厂宿舍楼二楼的一套小公寓里。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小阁楼,尽管很挤,但他们总是欢迎家人来住。当江泽慧的母亲搬到上海在一家银行找到工作后,她和儿子儿媳在一起住了5年。

江泽民还提出要把江泽慧和她姐姐接到上海她们母亲身边,但是七叔认为扬州中学能提供最好的传统教育,他担心上海会给小姑娘带来太多的诱惑。“我和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,对此我感到有点懊丧,”江泽慧回想往事时说道,“但我在扬州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,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。七叔对我就像父亲一样。他和我的生父只差3岁;他们在战争中并肩战斗,并拥有共同的朋友。战后,七叔成为一名外国文学教授,后来专攻俄罗斯文学和中国古典诗词。”

与此同时,新中国政府正面临一场考验。就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天后,美国政府宣布继续支持国民党政权。1950年6月25日,朝鲜半岛爆发战争,美国向它的韩国盟友伸出了援手,并命令美国第七舰队前往台湾海峡巡逻。美军一直把部队推进到中朝两国的界河———鸭绿江。本来对美国的介入深感不安的中国政府出兵支持北方。这场冲突在西方被称为“朝鲜战争”,在中国则被称为“抗美援朝”。

对许多中国公民而言,不管他们的参与程度如何,这场战争都标志着一个转折点。在蒙受多年的屈辱之后,中国终于迎来了一个统一而且真正独立的政府。毛泽东命令他的部队把美国军队从中国边境上赶回去。在经过3年的浴血奋战和付出了巨大牺牲之后,中国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设法结束了战争。尽管有70万—100万中国人献出了生命,其中包括毛本人的儿子,中国人仍然带着一种自豪之情来看待这场战争。《朝鲜停战协定》的签署标志着长期以来中国总是在谈判桌上丧权辱国的历史的结束。许多中国人把中国重新崛起为世界强国归功于共产党人,尤其是毛泽东。此时,中美关系陷入历史最低谷。

1951年,汪道涵把江泽民调到中国制皂厂(后改名为上海制皂厂)。江上任时,该厂只开工一半,且正在亏损。年仅25岁的江被任命为副厂长。他的首要任务之一就是要对工厂进行国有化改造。

经济千疮百孔,几个大城市正处于崩溃的边缘,面对这种形势,政府控制是实施改革的捷径。政府采取了极端措施以控制资源、企业和土地。计划经济在中国建立起来了,这不仅仅是奉行马列主义思想的需要,更是现实的需要。根据苏联的模式,国家将掌握所有的生产资料,并提前决定每个工厂的产量。与此同时,共产党还发动了一些群众性的政治运动,旨在净化党员队伍并使全国上下保持团结。

毛泽东试图用马列主义来指导他们的国家,中国进入到“苏联模式时期”。在北京,中央政府的计划者们模仿他们的苏联同行,开始推行农业集体化,发展重工业,并为每一家工厂制定生产指标。(举例来说,计划经济要求每个渔民每天不折不扣地完成捕鱼200磅的定额,但不管每天捕捞到的是鱼,是贝壳,还是泥沙与石头,只要这200磅被上交、过磅、记录在案,并向上级报告。)

人数逾40万的苏联专家来到中国,指导工厂的建设和运转。同时,成千上万名中国人被派往苏联,去学习他们的方法。回顾当时情况,人们可能会觉得费解,为什么刚刚获得解放的中国会让自己严重地依赖苏联。后者毕竟是列强之一,但毛泽东和他的高级官员们都是理想主义者,坚信社会主义的神奇团结力量。

1953年初,汪道涵被提升为北京新成立的第一机械工业部的副部长。当时中国正在采用苏联的体制,该部被要求制定更高的生产指标,建立新的企业并组织研发工作。汪的使命是,为制造重型机械和电气设备集中最好的技术力量。汪努力给这项全国性的工作寻找最优秀的人才,为此,他把江泽民调到了该部设在上海的第二设计分局,并让他担任了一个新成立的电力设备部门的主管。对时年26岁的江来说,这只是一次平调,但给了他一次在技术要求更高的环境中发挥自己能力的机会。

之后不久,国务院便指示一机部起草本部门的第一个五年计划。由于这件事非常重要,汪道涵提议把江调到北京协助起草工作。这也没有直接给他带来提升机会,但这项任务使江对政府决策有了第一手的经验。

当时,人们把效益和规模画上了等号:他们相信,工厂越大,生产率就越高。1955年,在《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》签订5周年之际,毛泽东致电苏联领导人,“对苏联政府帮助中国建设了156个大型工业企业表示由衷的感谢。”在这些新建企业中,最为重要的一个就是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,位于北京东北约500英里的吉林省,该厂后来发展为中国首屈一指的轿车和卡车制造企业。在整整6年中,这个大工厂将成为江泽民的家。他在这里进一步提高了自己的管理水平,并慢慢领会到中央计划体制的一些内涵。

原文链接:http://news.cntv.cn/china/20111221/121652.s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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